树生花

赴生

*Be预警

 

*私设很多,OOC警告

 

*坑,慎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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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黄敏诚其实觉得没什么不好,坏人就应该得到惩罚。他就应该被欺骗、被算计、被玩弄,然后在对方嘲弄的目光中戴上镣铐。

 

-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可怨恨的。

 

1

 

文森佐最后一次见到黄敏诚是在五年前,审判法庭上,法官重重地敲下法槌,宣布了审判结果。

 

黄敏诚没有抬起头。文森佐就站在他对面,抱着臂看他。对方从坐在被告席伊始,就没有抬起过头。听到法官宣判“九年”的时候,也不曾动过眉梢。就像一个呆板的木头人一样,了无生气。

 

不过这副样子也在情理之中。

 

黄敏诚,银行总裁,富二代,天之骄子,被“爱人”玩弄感情,亲自举报送进监狱里,没疯掉都算他的承受能力好。

 

法庭上再见面时,文森佐以为他会崩溃大吼大叫的。但他目光虚略过整个法庭,脸上什么波动也没有,文森佐都怀疑他的视线有没有落到自己身上。

 

但是无所谓了,今天是一切事端的结局。

 

法官宣布庭审结束,九年的结果差强人意,同事纷纷站起身为他鼓掌。文森佐看了看身前“原告律师”的牌子,勾起嘴角笑了一下。

 

黄敏诚被警察拉着站了起来。文森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手肘,看着他。警察的动作很用力,他注意到他稍微踉跄了一下,然后像是终于回过神似的,直起身,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。

 

然后他抬起头,慢慢地看了文森佐一眼。

 

瘦了很多。

 

视线对上的那一刻,文森佐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。

 

这个念头使他手指敲击的动作顿了一下,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诧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。

 

但他确实瘦了许多。

 

黄敏诚以前不算棱角分明,脸上有点肉,下巴也有点圆。不了解他秉性的人,看他甚至有几分可爱。但经过几个月的羁押,他多余的肉全没了,脸庞的轮廓变得特别的明晰。

 

他的精神气儿也一并没了,他以前喜欢翘着嘴角,眼神很亮。但是现在,他的眼睛没有神采,像在看他,又好像只是透过他在看什么。

 

黄敏诚被警察一步步拉着走,走过文森佐身边时,脚步停了下来。警察怕他做出什么举动,制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前拉:“干什么?快走!”

 

黄敏诚没有动,看着他,舔了一下嘴唇。他的嘴巴很干,有点起皮,也有点泛白。

警察又拽了他一下,手劲很大,他蹙了下眉,似乎是有些吃痛。

 

文森佐的视线顿了顿。

 

“我和犯人有句话想说,劳烦等一下。”文森佐开口。

 

警察看了他一眼,可能想到他“正义”的原告律师的身份,依言停止了动作。

 

黄敏诚和他对视,停了几秒才开口。

 

“好笑吗,我?”黄敏诚歪了一下头,问他。有时候他的眼神真的很无辜,完全不像一个会暴力杀人的人。他这个表情甚至让文森佐产生一股错觉,彷佛自己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。

 

他短暂地顿了一秒,很快反应过来,嘴里不由得呵出一口气。

 

“你不会以为我觉得你可怜吧,因为欺骗了你感情?”文森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当然这不是第一次了,从那次大雨天,他举着伞在雨里等了他几个小时的时候,他就觉得他很好笑了。

 

一个暴力的罪犯,居然向他展现了最赤诚的爱意。这份感情,即使现在想起,也觉得几分不可思议。

 

但恶人的爱,只让人觉得廉价。

 

黄敏诚看着他,摇了摇头,然后忍不住笑了下。

 

“没有,我是觉得你可怜。”

 

文森佐愣了一下,挑了下眉。

 

“跟同性恋谈恋爱,你肯定觉得很恶心吧。”黄敏诚接着说,想了一下,又纠正,“哦不对,也不算恋爱。但……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了。”

 

黄敏诚舌头顶了顶侧颊,斟酌着语言。警察催促地推了推他。他眼睛定定地看了文森佐几秒,想了想,最后冲他露出一个笑容。

 

笑容很大,甚至有些肆意。

 

他对文森佐的最后一句话是——

 

“再见了。下一次见面……应该是在你的坟墓前吧。”

 

语带笑意,就像血污中开出的花。

 

2

 

但有些遗憾的是,再见时,两人都暂时是活蹦乱跳的。

 

2026年10月,缅甸爆发南北内战。出于人道主义的原则,十一月,韩国派遣了一支维和军队奔赴动荡区,对抗反叛军以及救援被困的韩国民众。

 

一辆军用车驶过大桥,经过混乱的地界,奔向一幢住宅楼。负责看守的男人透过铁栅栏看到军车直直地向大门冲来,低声咒骂了声:“操他娘的……”急忙大声呼唤人们散开。但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,下一刻军车直逼大门,没有刹车直直撞来,大门砰地一下子被撞烂,顿时掀起满屋的尘土。

 

人们惊慌失措地叫着散开。车停定,然后陆续下来一行人。走在中央的是一个身穿绿色棉衣的青年,头发遮住了眉毛,眼眸深邃,手里提着一个箱子。

 

“你们……你们是军人吗?”

 

住宅楼的一个女人颤声问道,但没人回答。从军车上下来的一帮人中,有一个一只眼睛不正常的男人,径直走向一个离他最近的男子,抓住,扯过身体一气儿地狠狠捅了几刀。人们尖叫着恐惧后退,那帮人中有一个人问:“老大认识?是仇人?”

 

独眼男子收起刀,摇头笑了一下:“不认识——这样才有威慑力嘛。”

 

小弟们在地上画了个圈,把住宅楼的人圈进去,这是他们被允许的活动范围。独眼男子嚼着口香糖看了一会儿,转头问绿色棉服的男子:“怎么?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吗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绿色棉服扫视一圈,顿了一下,然后才收回视线。

 

独眼男子沉吟一下,点点头,走过去揽他肩膀:“不着急,慢慢找嘛,知道他在这里就够了,反正他现在也出不去……”

 

剩余的小弟看着这两个人渐渐走远,有一个胖子问道:“那个人在找谁?从一来就在找?”

 

问完这句,接着他又不忿地骂了句:“不是,这个人他妈的是谁啊,从来没跟咱说过话,拽了吧唧的,我连他他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。”

 

“好像是叫郑毅铭吧,假名。”另一个人说,“本名应该不叫这个,听说以前家里很有钱,不过破产了。是个同性恋,还因为暴力坐过牢。”

 

“操他妈的,原来是个死基佬,还他妈那么拽。”胖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。

 

“这话你敢当他面说吗?”另一人嗤笑一声,接着说道,“我听说送他进监狱的就是他相好,他来缅甸就是为了找他相好报仇的。”

 

“他相好也在缅甸?操,这么精彩?”

 

“好像不是,是他相好有个弟弟,叫什么车贤秀,被困在了缅甸。”另一人说完,又补充一句,“我随便说的啊,他来的时候和老大说话,我半夜尿急听了一耳朵。”

 

“那他不找他相好报仇,费什么劲找他弟弟?干不过他相好?”

 

“应该吧。”有人插话,嘲讽道,“说不定是被他相好干怕了,才不敢亲自去找人家报仇,只敢拿他弟弟撒气。”

 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众人一齐大笑起来。丝毫没注意到在圆圈里,一个衣服破烂的少年听到他们的话,默默地抬起了头,目光幽深,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

 

3

 

黄敏诚把保险箱放进车里,随意地朝四周看了看。

 

他比起五年前,实在是变了很多——他的气质,并不能说是变得死气沉沉,但也十分的沉淀阴郁。他的监狱生活算不上难过,当人遭遇了一场灾难性剧变时,理应聪明很多。

 

他的母亲通过各种运作为他减刑,他在监狱里,也通过教唆别人自杀,自己施救的手段获得了很多的嘉奖。后来因为总统换届,又得到了特赦,以至于他出来的时间比旁人设想的早得多。

 

他没有立即去找文森佐。耗尽一切心力救他出来,是他母亲最后的能力。公司早就脱离黄氏掌控,他母亲过得不算好,也不算糟。

 

“你该长长记性了,不要活得那么天真。”母亲仔细地修着指甲,没抬头。黄敏诚觉得有时候他和母亲真的很像——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,从来都不会忏悔,这场牢狱之灾和黄家被设计破产,不过是偶尔的马失前蹄,他们永远都不会后悔。

 

于是他笑了笑,说:“嗯,我会的。”

 

他随后来到了缅甸。

 

起初是独自行动,后来跟着一只小混混组成的队伍四处游走。第二周的时候,为了物资,他们冒险抢劫了一支缅甸军队,随后开始躲藏军方的通缉。

 

现在是第三个星期,他们得到了一支来自韩国的旅游团被困在住宅楼的消息。为了能和军方谈判协商,他们决定袭击旅行团,将其挟持为人质。

 

计划进行很顺利,并且,他还从中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。

 

黄敏诚轻轻地扯了下嘴角,想起人群中那张与故人有些相像的面庞。

 

车贤秀,对方同父异母的弟弟。

 

有时候他会相信命运这种东西。他先一步找到了,是否意味着他将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。

 

-

黄敏诚正要回到大厅,忽然大厅的方向传来几声胡乱的枪声,随即是混乱的惊呼和打斗的声音。是旅游团的人正在反抗。

 

混混总是喜欢耀武扬威引起公愤,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。

 

黄敏诚停下脚步,等到声音渐渐停息后,才重新迈开步子。

 

有点麻烦了。

 

车贤秀作为反抗的主力,被拖着上了顶楼。黄敏诚叹口气,一起迈进了电梯。

 

他不是很想让别人杀死车贤秀,也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车贤秀。他是诱饵,某种程度上,也算得上是他需要保护一段时间的人。

 

“要怎么杀掉你呢?你说,挖掉你的心脏是不是很棒?还是说,从这里把你扔下去?”顶楼上,独眼夸张地笑着,“砰的一声,漫天的血雾,血花四溅……怎么样,是不是很好看?”

 

黄敏诚在心里毫无波动地点评,太恶心了。

 

车贤秀沉默着,一言不发,黄敏诚侧了侧脸看他。意大利黑手党的弟弟,奋起反抗带枪的劫匪,这么天真,哄傻子呢?

 

“你听懂他们说什么了?知道说的是你?”黄敏诚忽然开口,车贤秀抬眼看他,默然。

 

意大利黑手党的人都黑心黑肺的,黄敏诚忽然想叹口气。不想受制于暴躁无能的混混队伍,知道自己对他有所需,就设法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,好让他帮忙解决掉混混们,哪怕他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的安全。

 

不过,既然已经找到车贤秀,其实他也不想继续跟这帮人同行了。黄敏诚舔了舔下唇,轻轻笑起来:“好吧……我确实是在找你,也不会让你死。”

 

独眼疑惑地看过来,刚要开口说什么,黄敏诚忽然掏出枪对准某个带枪小弟的手枪,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。小弟“啊——”地惨叫出声跪倒在地,手连同枪被轰掉了一半。

 

独眼的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,但黄敏诚随即调转枪口,对准了他。独眼顿了一下,随后笑起来,故作轻松地问了一句:“哈,毅铭啊,怎么了?”

 

黄敏诚没有说话,转手两枪射死剩余的顶楼小弟,随后手枪再次对准了独眼。这支队伍实在很不正规,只有一个人带枪上了楼,剩下的人在楼下看守旅游团。

 

“毅铭啊……”独眼退到顶楼边缘,腰部抵住了楼沿。他站定,举起双手,软下语气,“我们可以商量一下。你想要那个人吗?我给你,我不动他。”

 

黄敏诚侧了下脸。他其实不是很有解释的欲望,但他也想让人死得明白一点。就像之前那个人在最后揽过他的脖子,对他说:“文森佐·卡萨诺,就是我啊。”

 

如果他不开口,他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真相。

 

“我们抢了军车,杀了人,还拿到了机密文件。即使有韩国人作人质,缅甸政府也不会让我们活下去。与其以后东躲西藏,不如现在就解脱,况且——”黄敏诚顿了一下,想起独眼之前血花四溅的形容,拖长了声音,“我也想做一个实验。”

 

他说完这句,“砰”的一声,子弹打出,红色在独眼心脏的位置绽开。他的身体慢慢滑落在地,黄敏诚走过去,提起他的身体。

 

“再见了。”他轻轻说了一句,然后将对方从楼顶上丢了下去。

 

砰——

 

独眼的身体重重砸在破烂大卡车的顶部。

 

黄敏诚探身看了一会儿,以一种钻研的态度。

 

“没有血花。”

 

他摇了摇头,得出实验结论。

 

4

 

车贤秀安静地处理着伤口,黄敏诚也没说话,兀自检查着子弹。

 

“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?”寂静中,车贤秀忽然开口。

 

黄敏诚摆弄着枪,没抬头:“你不是听到了吗,仇人。”

 

车贤秀抿了抿唇,没说话。黄敏诚检查完枪,直起身,居高临下看着他。

 

“你是要拿我威胁我哥吗?”半响,车贤秀轻声说,“我和他从小生活在一起,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,但父亲太冷漠了,我们需要抱团……”

 

黄敏诚顿了一下,诧异看他一眼。

 

“停,打住,我手里的信息比你想象中还是要多一点的。”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,“你和你哥关系并不好——要是关系好,你会因为想要争权夺利跑到缅甸才有鬼了。我不是因为觉得你对他重要才绑架你的,只是因为你姓卡萨诺,在家族里有一定分量。你会是个很好的筹码。”

 

车贤秀抬眼:“你想和我合作?”

 

黄敏诚摇摇头,啧一声:“算了吧,我不喜欢摸人的底,也懒得防备别人。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人质吧,然后——”

 

他的话没有说完,忽然一架直升机在头顶轰鸣而过,大量红色的传单被撒了下来。然后飞机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好几圈,随后才消失在视野之中。

 

“……”黄敏诚停止说话,弯腰拾起一张传单,上面印有鲜明的韩国军队的字样。看完内容,他轻微地歪了一下头,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情绪。

 

看了良久,他忽然地笑起来,笑容很刺眼,然后举起手,晃了晃手里的救援传单。

 

“好消息啊,伟大的韩国军队来救你了。”他舔了舔嘴唇,然后继续补充道,“——你的好哥哥,要来救你了。”

 

5

 

黄敏诚实在是无法理解对方是怎么跑去当了兵的。

 

他是逃了兵役的,因为没有兴趣把精力浪费到无聊劳累的军事训练上。一群人喊口号拉练为彼此的战友情痛哭流涕,听起来就有点匪夷所思。

 

而对方服兵役的时候甚至超过了三十岁,利用关系进入军队,听起来脑子就更不好了。

 

“可能黑手党要破产了吧。”黄敏诚最后只能得出结论。

 

既然直升机到了,这里已经被发现,下面的人也需要处理。

 

黄敏诚提议道:“我手里有迷弹,能把人迷晕那种。这样,我们先把人迷晕,然后放一把火,把所有东西都烧光,怎么样?”

 

车贤秀顿了一下,摇了摇头,拒绝道:“我不想杀他们。”他指的是旅游团的人。

 

“行了,你鼓动他们反抗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他们活着吧,差不多得了。”黄敏诚本来就不是很真诚地在建议,闻言啧了一声,“这种死法多好啊,无痛苦,不伤身,还直接火化了,你一堆我一堆的,多方便。”

 

想了想,他最后还开玩笑似的补充一句:“……我希望我死的时候,也先把我迷晕再杀,我有点怕疼。”

 

车贤秀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

 

黄敏诚点燃迷弹扔下楼梯,五分钟后,放了一把火。等大火燃尽,他们下楼,人们都烧焦了,死得很安静。

 

“要在这里等吗?”他们到达一楼大厅。

 

“嗯。”黄敏诚靠在柱子侧面,藏在阴影中,漫不经心地嗯一声。

 

他已经有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了。

 

他其实很久没仔细地想起过以前了,说起来,五年的监狱生活,以前的生活几乎恍如隔世。有时候他甚至会恍惚,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人,为了送他进监狱,甚至不惜亲自接近他。

 

来的会是他吗,他变成了什么样子?黄敏诚头靠在柱子上,漫无边际地想着。他有时候觉得放下过去会活得更好,但更多时候会觉得,凡事都得有个了结。

 

不管结局是好是坏。

 

车贤秀缄默地站在大厅中央。大楼太沉默了,什么声音都很清晰。半小时后,一道很细微的脚步慢慢地靠近。然后须臾,一道黑色的身影隐在墙后,微微露出帽檐的边缘。

 

“哥。”车贤秀叫了一声。

 

听见这句称呼,那人顿了一下,半响,举着枪慢慢地走出来。他一身便衣,戴着黑色的口罩,只露出一双眼睛,能依稀从中窥得几分凌厉。

 

两年的军队生活,使他看起来比五年前还要瘦削许多。手上多了厚厚的茧子,脸上也多了几道细微的疤痕。

 

黄敏诚站在阴影里,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

文森佐的目光从后面的尸体上略过一圈,然后看向站立在中央的车贤秀,眼睛微微眯了一下,声音有些低沉:“你杀的?”

 

“哥。”车贤秀没有回答,侧开身子,眼神示意他,“有个人想见你。”

 

文森佐顿了一下,这才注意到柱子的阴影里有一个人。一眼瞥去,那个人很瘦,中等身高,无声无息的,站在那里,就像一尊塑像。

 

文森佐不自主侧了一下脸,心中有了想法。那人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笑声,然后从暗处走出来,露出熟悉而陌生的眉眼。几年不见,那人还是那副模样,微地抬了一下眼睛,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
 

文森佐无意识地松了松手指,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线。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,他甚至都没有想过会有机会再见到他。但真正看到,他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。

 

他会来找他的。他应该知道的。

 

两人面对面站着,对上视线,但谁都没有说话。半响,文森佐缓缓收起枪,想了想,对着那人笑了一下。

 

“好久不见啊,黄敏诚。”

 

黄敏诚同样地笑了一声。他的笑声很短很浅,就像他接下来的话一样,轻的像一声叹息。

 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

他没有喊他的名字,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要称呼他什么。

 

6

 

有时候世事总是难测的,文森佐有些感慨。

 

在他原本的设想里,黄敏诚应该会坐九年牢,等到他刑满释放,他早就拿到金条成功跑路了,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。

 

但结果到最后,金条没拿到,鬼使神差的,他还选择了继续留在韩国,继续自己“正义”的律师事业。最后为了揪住某位军官的小辫子,还加入了军队,来到缅甸维和。

 

然后在这里,遇见了有备而来的黄敏诚。

 

他丝毫不怀疑黄敏诚想狠狠地向他复仇,任谁遭遇了“爱人”的背叛之后,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报复。而至于报仇方式——依眼下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的架势,没准会先奸后杀之类的。文森佐对此持有保留意见。

 

“你队友呢?”黄敏诚侧了侧脸。他的语气就像是要闲聊,于是文森佐也笑了笑,语气同样闲适起来:“我一个人,他们有别的任务,约好了两天后汇合。”

 

“可惜了。”黄敏诚说了一声,没说自己在可惜什么。不过文森佐也能猜到,大概是在可惜自己不会再和队友再见了吧。

 

不过,文森佐忽然很想提醒他一句。如果想要杀他,现在开一枪比较好,不用再叙旧了,反派死于话多知不知道?

 

但黄敏诚显然没有这个意识,他后退了一步,露出站在他身后的车贤秀。

 

文森佐挑了挑眉,顺从地侧过眼。车贤秀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,抬着眼睛,眼珠子黑黝黝的。

 

“跑到缅甸找合伙人杀我,你也挺有勇气的。”文森佐对着他,忍不住感叹了一声,“不过我已经很久不回意大利了,你不用这么警惕我。”

 

“父亲依旧最重视你。”车贤秀回答的很诚实。

 

文森佐耸了耸肩:“这我可没办法,毕竟只有我死了他才可能不最重视我。”

 

车贤秀陷入沉默,文森佐也不再说话,只嘴角噙着笑容。两人虽然没有吵闹争执,但一眼就能看出氛围的剑拔弩张。

 

黄敏诚对他们无声的对峙感到有几分无聊,提议道:“怎么,需要我送他见圣母玛利亚吗?”

 

“你留着他就是为了让我见最后一面的吗?”文森佐笑了一声,眼睛扫过车贤秀,对方对黄敏诚的想法没有丝毫反应。

 

“一条不会叫的狗。”黄敏诚点评道。

 

“我以后不会回意大利了,家族最后还是需要你去管理,我不会动你。”扯了下嘴角,文森佐看向车贤秀,“我会把你送出缅甸,你安分一点。想杀我的人多了,你得排队。”

 

说完,他示意车贤秀跟他一起走,去找他开来的那架直升机。驾驶直升机是黑手党的必修课,至少可以多一种逃命的方式。

 

黄敏诚看着他们,起先他没动。倒是文森佐走了几步,停下来,回身看他:“不一起吗?”

 

“在韩国杀人犯法。”黄敏诚扬了下嘴角,笑道。

 

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枪,又看一眼文森佐,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现在就一枪解决掉他算了。

 

“……”

文森佐有些无言。

 

但黄敏诚接着想了想,又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算了,犯法的事儿我干多了,也不差这一件。就是要我说,缅甸其实也挺好的。”

 

他摊了摊手,最后笑了笑道:“在这儿,说不定我也算得上是好人。”

 

-

直升机停的不远,三人很快就找到了。那是一架小型直升机,只能承载两个人,车贤秀戴上设备,问始终没有动作的文森佐:“你不上来吗?”

 

“怕你坠机。”文森佐随口说了一句。车贤秀看他了一会儿,才启动直升机,说:“再见。”

 

“别见了。”

 

文森佐说完这句,直升机冲向天空。他看了两三秒,而后侧过脸。黄敏诚同时侧过头,回看回去。

 

车贤秀走了,这会儿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文森佐和他眼对眼,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,但一直沉默着也不太好,文森佐于是问了句:“监狱生活怎么样?”

 

“还好。”黄敏诚回答。

 

文森佐问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,但还是控制不住接着问了句:“挨揍了吗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

 

文森佐忍不住挑了挑眉,想说不挨揍是不可能的。但黄敏诚忽然向他靠近了一步。

 

“……”文森佐有一瞬间屏了一下呼吸。

 

但黄敏诚没有问什么实际的问题。

 

“你在韩国过得怎么样?”他的呼吸很近,他的声音就和他的呼吸一样浅,他低声说,“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。”

 

文森佐顿了一下才拉回思绪,说:“挺好的,毕竟有钱,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。”

 

黄敏诚似是扬了下唇角,笑意不真。文森佐看着他的眼眸,然后想了想,莫名地想回答后一半问题,“因为在等你。”

 

因为在等你——黄敏诚这下是真的笑了。他手握成拳抵在嘴上咳嗽了两声,含笑说道:“真的吗?好巧,我也一直在等你——”

 

他又近了一步,深深地注视着文森佐的双眼。文森佐动了动发僵的肩膀,想问一句“怎么了”。但话没出口,黄敏诚忽然从拿出一把刀子,当文森佐还没想好要不要后退的时候,他就重重地捅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
 

“……”文森佐身体颤抖了一下,但没有动作。黄敏诚的手按在那把刀子上,也按在他的肩膀上。

 

“疼吗?”他歪着头,问一声。他的眼神很真诚,就像真的是单纯的好奇一样。

 

“还行。”疼痛蔓延,文森佐冷汗冒了出来,但面上仍保持着淡定的表情。但他很快就无法维持微笑了,咬着牙抽了一口气,玩笑道,“——如果你不旋转你手里的刀子的话。”

 

黄敏诚看着他,良久,忍不住弯眼笑了一下。

 

7

 

黄敏诚说自己在监狱里没挨过揍是不可能的。同性恋、富二代、暴力狂,使他一进监狱就成了众矢之的。

 

但很遗憾的是,黄敏诚之前能把前男友们按在地上打,现在也能把狱友们按在地上打。他被关了不少次小黑屋,有时候擦一擦嘴角的血,会笑一下,说一声:“挺有意思的。”

 

真的挺有意思的,他肮脏而有趣的人生。

 

不过后来黄敏诚学乖了不少,一是打架会影响到操行评定,从而影响到减刑;二是那帮孙子后来学会了暗算,各种手段招呼。尽管事后他会把他们揍得更惨,但他毕竟也是人,挨打也是会疼的。

 

时间一长他们的关系甚至有所缓和,有一次狱友问黄敏诚:“你为什么打人啊?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

 

这问题让黄敏诚觉得有些讽刺,忍不住笑一下。这个社会就是这样,总喜欢为坏人找借口。想看看他们的出生环境,父母关系,童年阴影,想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令人心疼的地方,可以为他们洗脱罪名。

 

黄敏诚的回答轻描淡写的:“爱好而已。”

 

——于是他们就又打了起来。

 

时隔很久,终于再次被关进小黑屋里,黄敏诚按了按嘴角的淤青,觉得挺纳闷的,都是一群犯人,哪儿来的那么多正义感啊?

 

不过后来黄敏诚逐渐发现,他其实也挺享受打人与被打的过程的,拳拳到肉的爽感和身上的痛楚,很容易让他忘记一些情绪。

 

为此他出狱后还专门去看了心理医生,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SM倾向。心理医生居然比他还暴躁:“什么SM,你就是不想活了。”

 

不想活了吗?黄敏诚仔细地想了想,啧了一声,说道:“庸医。”

 

什么不想活了,他明明还有许多事没有做。

 

黄敏诚一件件在记事本划去:丧尸体验,健身,学枪……最后一件。

 

去缅甸,找文森佐。

 

-

 

文森佐坐着靠在墙边,露出半边肩膀,黄敏诚半蹲着为他包扎。他的手法很娴熟,包的也很漂亮,完成最后一步时,甚至给他绑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。

 

“……”文森佐无奈地偏了偏头,捅了他一刀还为他仔细包扎。“你以后想当医生吗?”拿他练手。

 

黄敏诚还真听懂了,回答:“如果你身体够硬的话,我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文森佐无言地站起身,问,“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?”

 

“休息吧。”黄敏诚说,他踢了脚保险箱,“估计从明天起要开始逃亡了。”

 

“这是什么?”文森佐看着他脚边的箱子。

 

“不知道。”黄敏诚靠着墙,漫不经心道,“本来是去抢物资的,结果发现他们在护送什么东西。”

 

文森佐眯了一下眼睛,表情严肃了起来。他蹲下身仔细地查看那个保险箱,黄敏诚低着眼睛看着他,语气懒散地说:“顶天了是什么绝密文件。”

 

文森佐蹙起眉:“这东西你打开过吗?”

 

“打开不打开都一个结果,被追杀了好几天了,一点消息都不让流。”黄敏诚厌烦地皱起眉头,“缅甸政府要是拿出追杀我们的劲儿来镇压反抗军,世界早就大一统了。”

 

“……我没有听说过缅甸政府丢了什么重要东西。”文森佐皱着眉,站起身,问,“为什么不现在就走?”

 

黄敏诚抬了下眉,然后嘶了一声,歪了一下头:“因为……我有点发烧。”

 

文森佐顿了一下,抬眼看他。

 

“真的,再过五秒我就要晕倒了,我这人有点晕血。”黄敏诚说,拧了拧眉。为了彰显这句话的真实性,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倒计时,“五、四、三……”

 

他还是有点高估自己,数到三的时候就没声响了。

 

黄敏诚膝盖一软,随即身体向前倒去。文森佐反应很快,迅速地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,对方的额头重重砸在他锁骨上,他不由得轻微地嘶了一声。

 

文森佐撑住他的身体,对方身上有一股冷香,扑倒的时候扑鼻而来,让他有一瞬间有些愣神。

 

多久以前来着,他想起来。游乐园的旋转木马,他从身后抱住他的时候,他也不可避免地闻到了这股香气。

 

淡淡的,又深深的。

 

8

当天晚上,黄敏诚开始发高烧。

 

“被捅了一刀的人是我,你发什么烧啊?”文森佐找了块布浸湿了敷在他额头上,为他物理降温。见黄敏诚紧闭着眼,呼吸沉甸甸的,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

 

忙活半天,他才坐下,准备靠墙睡一会儿。但闭了半天眼,毫无困意,于是又睁开眼。

 

黄敏诚就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,静静的。

 

文森佐停顿了一下,低头看着他。

 

五年了。

 

真的是……时光荏苒。

 

他仔细地看,黄敏诚脸上多了几道细微的疤痕,眉毛添了一处缺口,嘴唇又干又白,手指紧攥着。

 

沉默、灰暗、单调。

 

文森佐搜刮着词形容现在的他。

 

远没有五年前那样鲜活。

 

也永远不会像五年前那样鲜活。

 

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事实让文森佐心里有些顿顿的痛感。

 

他不知不觉看他很久,直到黄敏诚嘴里泄出几个破碎的字词,他才倏地回过神。

 

高温显然使他非常难受,黄敏诚眉头紧皱着,手指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领。

 

他嘴里断断续续冒出一些话,文森佐凑近听,直到对方炙热的气息尽数喷在他的耳朵上,他才听清他在叫:“黄敏诚……”

 

“……”文森佐看着他,半响,说了一句,“干嘛叫自己的名字?”

 

是因为没有可以叫的名字吗?

 

文森佐伸出手,握住他的。

 

黄敏诚一开始想挣扎,但没能成功。后来也妥协了,松开了领子,改反抓住他的。

 

紧紧的,握得他手痛。

 

文森佐呼了口气,又觉得……其实他还是和以前那样。

 

天真,好哄。

 

他弯了弯嘴角。

 

-

 

清早,文森佐被痛意惊醒的时候,黄敏诚正收回敲他脑门的手:“睡得跟死猪一样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文森佐反应了几秒,声音有些哑,“你退烧了?”

 

“嗯。”黄敏诚说,“该逃命了。”

 

文森佐还有几分残留的睡意,站起身来,下意识地伸出手,去摸黄敏诚额头的温度。

 

那个手速真的像打人……黄敏诚忍住了偏头的冲动。文森佐的手感受到黄敏诚额头温热的时候,才彻底清醒过来,顿了一下,才收回手。

 

黄敏诚没注意他的迟疑,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说道:“我一直很好奇……”

 

文森佐:“嗯?”

 

“真的有这个技能吗?”他有点怀疑,抬眼看他,“那种伸手一摸就知道有没有发烧的技能……”

他在电视上老看见来着,但一直持有怀疑态度。

 

文森佐其实也摸不出来什么,只能说了一下:“……仪式感吧。”

 

“……”黄敏诚一愣,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 

这个笑和他以往挑嘴角的笑容不同。

 

这是一个很阳光,很稚气的笑容,没有一点虚情假意。这甚至是一个不像黄敏诚的笑,他的尖锐和棱角都隐藏得没有一点痕迹。

 

文森佐怔了一下,恍惚有时空错位的感觉。不知怎的,也莫名跟着他笑了起来,接着说道:“图个安心吧。”

 

手摸到另一个人的体温的时候,那种安心的感觉。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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